短篇小說：恣意生長

杜官恩

短篇小說

              恣意生長

                    一

       今年夏天好熱，熱得要人死，不是幾把大電扇能擋得住的。出來吃早餐的人一天比一天少。熊庚發(fā)也能理解顧客，畢竟揮汗如雨，抓面抓青頭要用手。額頭泌出的汗珠很清晰的告訴人們，你們所擔(dān)心的干不干凈的問題確實客觀存在。做幫手的老媽年紀(jì)越來越大，身體越來越吃不消了。熊庚發(fā)決定歇幾天業(yè)，在打字店打印了兩份告示貼上玻璃門就上鎖回家了。
       老媽說，"往年還能堅持，今年真的是不行了。歲月不饒人啊！"
       面對老媽，熊庚發(fā)有些愧疚。她本是在家含飴弄孫的年紀(jì)，卻因為兒子的婚姻變故受了拖累。
       之所以如此果斷做出歇業(yè)決定，不僅僅是避暑。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他想利用這個時間，找一找前妻甘菊洋，問一問她絕塵而去是什么原因，看看還有沒有機會回心轉(zhuǎn)意。
       看著在客廳涼席上熟睡的兒子，熊庚發(fā)心生悲涼:這么小就失去了母愛，就是為了兒子，也要弄清楚為什么會出現(xiàn)眼前這種局面。
       開始，甘菊洋只是熊庚發(fā)早餐鋪的一個顧客。吃他調(diào)制的雜醬米粉一吃幾個月不換樣。因為廚師都有記憶熟客佐料嗜好的習(xí)慣，所以給他留下的印象很深。每一次來都開著一輛別克君威。車往街邊輕輕一靠，熊庚發(fā)就知道是誰來了，臉上便露出職業(yè)性的笑容。久而久之，兩個人就熟悉了。發(fā)展到后來，熊庚發(fā)忙不過來時會順便搭把手幫一會兒忙。對熊庚發(fā)的老媽也是知情達(dá)理。
        "阿姨，您應(yīng)該在家里歇著。您兒子年輕，讓他自已干。"
       "不行啊，他還沒結(jié)婚，沒個幫手。"
       "他可以請一個幫手??？"
      "現(xiàn)在請一個幫手太貴了，請不起。我們要攢錢，跟他買房子結(jié)婚呢！"熊庚發(fā)老媽突然有點醒悟，"小甘，你來來去去，怎么沒看到帶孩子來？"
      "我們離婚了。孩子隨男方。"
        "哦。"老媽眼角掠過一絲驚喜。"你看我兒子怎么樣？他還沒談女朋友呢？"
        "阿姨說笑話了？我是一個離過婚的女人，還生過孩子。長得又不漂亮，配不上您兒子呢？"
       "漂亮漂亮，好看好看?，F(xiàn)在什么年代，誰還看重那個？只要生活過得幸福！"
        "也是！"
        就這樣，甘菊洋順理成章的成了熊庚發(fā)的幫手。以后又順理成章的成了熊庚發(fā)的老婆。再以后卻莫名其妙成了熊庚發(fā)的前妻，誰也沒料到。
       今天臨出門，老媽交待熊庚發(fā)，"如果碰到小甘，不要著急上火。慢慢問，好一點問。小甘這孩子也不是不講理的。別人不說也不能強求。"
        "知道了。今天不一定能碰上。這么長時間沒聯(lián)系，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呢？"
        確實，只知道說要找甘菊洋，甘菊洋在什么地方都還沒搞清楚。有一次吵架，甘菊洋露過口風(fēng)，她現(xiàn)在找的男朋友是一家服裝廠的老板。但服裝廠在哪里，老板叫什么，熊庚發(fā)一概不知。熊庚發(fā)在屋里踱了幾圈，終于想起前妻的排在他前面的前夫李大錘來了。
       熊庚發(fā)在心里對自己暗暗地說: 對，先到他那里摸一摸情況，說不定還能找一找原因呢。

                      二

      
       說實話，不是為了趕快了結(jié)這件糟心事，哪個愿意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往外面跑？
      熊庚發(fā)騎著電動車跑得飛快。耳邊風(fēng)聲嗖嗖嗖的，卻熱浪襲人。不過，熊庚發(fā)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火爐旁邊，在一鍋滾燙的開水旁邊，加上一把落地工業(yè)電扇使勁的呼呼地吹，吹過來的風(fēng)就是這種感覺。
        李大錘開的汽修店不遠(yuǎn)，就在城西。因為甘菊洋搬東西看孩子一起來過幾次，熊庚發(fā)每次都是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門口，沒有進來過。
        店里有幾個年輕人在擺弄一輛被撞壞了的小汽車。
       熊庚發(fā)小聲的問道，"小師傅，你們的師父在哪兒？"
       "師父在樓上算帳。您要修車嗎？開過來。"
       "不是，找你們師父有點事。"
       "哦。師父，有人找！"
       "好，馬上下來。"樓上的聲音較為渾厚，似乎在房子里面還引起了一陣細(xì)微的回音。
       隨著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樓梯上出現(xiàn)一個健壯的男人。穿一套短袖牛仔工裝，顯得精神抖擻。特別是腦殼頂上理著一副短平頭，聯(lián)想"李大錘"這三個字，確實名符其實。
       "熊庚發(fā)，你怎么來了？我們好像一直沒有聯(lián)系呀？"
      甘菊洋是在與李大錘離婚之后找的熊庚發(fā)，所以這兩個男人之間沒什么瓜葛，只是淡于交情。
       熊庚發(fā)比較尷尬，臉上表情僵硬，"我是來看看你有沒有甘菊洋的消息？”
        "甘菊洋？又跑了？“
        "又跑了！“
        "找不到人了？"
        "找不到人了！“
        "唉……當(dāng)初我就說你們長不了的，你不聽嘛！"李大錘一聲嘆息。好生奇怪，兩個男人因為相同的命運被拉近了好長一截距離。
        "上樓去談。我剛泡好了一壺茶。"
        "謝謝！"
       當(dāng)年，汽修店需要一批工作服。網(wǎng)售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發(fā)達(dá)，只能訂做。李大錘在街上找了一家裁縫鋪。師傅就派徒弟到汽修店來量尺寸，這個徒弟就是甘菊洋。
       甘菊洋來到汽修店后，被一屋子還沒被客戶取走的汽車吸引住了。"哇……這么多車呀！"
        她沒有急著給師傅們量尺寸，而是和師傅們閑聊，幾乎忘了自已是來干什么的。這輛汽車坐一坐那輛汽車坐一坐。師傅們出去蹓車喊了她一聲就跟著出去了，半天才回來。
        隨后，李大錘就被甘菊洋"綿"上了。糊里糊涂結(jié)婚，糊里糊涂生了兒子，和熊庚發(fā)一樣又糊里糊涂離了婚，誰也不知道為什么。
       "唉……！"這回輪到熊庚發(fā)出了一聲長氣。
      李大錘問，"你們財產(chǎn)怎么分的？"
       熊庚發(fā)說，"她得了一套房子和二十萬元錢。是她要的，不給就鬧。你呢？"
       "開始是要房子，我沒同意。后來又要車，便宜的還不要。要了一輛別克君威。"
       "兄弟，我們是不是被甘菊洋算計了？“
      "你這么說，有點像。她短短幾年，車也有了，房也有了，錢也有了……"
       "你想不想弄明白？"
       "算了，弄明白又有什么意義？"
        "吃一塹長一智嘛！看自已失敗在什么地方，以后的路還那么長？"
       李大錘笑起來，"兄弟，怎么弄明白？你都不知道甘菊洋在哪里，我更加不知道了。"
      "她現(xiàn)在找的男朋友可能是一個服裝廠的老板……"
        "等一等……服裝廠的老板，未必是她師父魯飛軍？說是師父，其實大不了幾歲……真的有可能呢！"
        熊庚發(fā)覺得來找李大錘太正確了。"你知道他們廠在哪兒？"
        "知道。不過這兩年我們都在網(wǎng)上買工作服。現(xiàn)在廠子是什么情況就不知道了？"
      "管他什么情況，去了再說。"
        "一定要去？"
        "同是天涯倫落人，你只當(dāng)幫我。"
       熊庚發(fā)的懇求，激起了李大錘的同情心。"好吧。小趙，有沒有修好的車？”
        "有一輛。師父！"
        "開出來。"
        "得了！"
        其實，李大錘中間見過甘菊洋一次。只是這件事說不出口，不好在熊庚發(fā)面前提。
        
                   三

        一路熙熙攘攘，一路車水馬龍。穿過了大半個城區(qū)，他們找到一處院落，卻被鐵將軍把門鎖住了。
       看來，這個服裝廠已經(jīng)不存在了。
       他們想找人問一問，四周居然看不到一個人。想必都躲在家里吹空調(diào)，只有他們兩個傻瓜還在冒著熱氣尋找人生經(jīng)歷。
       熊庚發(fā)問，"是這兒嗎？"
      李大錘很肯定地說， "是這兒。死心吧！"
       他們剛想離開，門口來了一輛廂貨要進去。司機跳下車，熟練的用鑰匙打開了鎖。
       熊庚發(fā)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上前問司機，"師傅，這兒以前是不是服裝廠？"
       "是啊。半年前關(guān)門走人了。"
      "你知道他們搬到哪里去了？"
      "聽說是直接關(guān)門回鄉(xiāng)下養(yǎng)蝦子去了?，F(xiàn)在蝦子賺錢，好多人都回鄉(xiāng)下承包漁塘了。"
       "回鄉(xiāng)下？鄉(xiāng)下哪里？"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有魯老板的電話，你們自己可以問。"
       本來已經(jīng)失望了卻又峰回路轉(zhuǎn)，熊庚發(fā)獲得魯飛軍的電話像獲得寶貝一樣。"謝謝師傅！"
       "不用謝。"看熊庚發(fā)這般高興，司機有點兒納悶。
      "走吧。"熊庚發(fā)坐進車?yán)?，一股清涼迎面襲來讓人感覺特別舒服。
      "去哪里？"李大錘一直沒下車，坐在車?yán)锵硎芸照{(diào)。他雖然沒有熊庚發(fā)那么心情急迫，但也有那么一點想多看看甘菊洋。因為他以前沒看夠，沒看明白！
       "當(dāng)然是鄉(xiāng)下啊。"
      "你先通話，先通話。別人不一定告訴你地方。"
      熊庚發(fā)辦事就這么沒有條理，不知這是不是甘菊洋看不上他的諸多理由中的一條。反而是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李大錘要細(xì)致些。外形與性格存在反差的現(xiàn)象確實存在。
        "哦，對！"
       手機撥通了，音樂響了老半天。魯飛軍不是在忙，就是把手機扔在了一邊。
       "喂，哪位？”手機突然通了。
      熊庚發(fā)正處在失望的情緒當(dāng)中，手機一通，反而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一時結(jié)結(jié)巴巴。"我們是是……"
       李大錘拿過電話，"魯師傅，我是李大錘。聽說你回家養(yǎng)蝦子去了？"
      "哦，是李師傅啊，我聽出來了。旁邊那位是誰呀？聲音也蠻熟。"
       "是熊庚發(fā)。"被同一個女人調(diào)教過的男人都"心有靈犀"，沒必要躲躲藏藏。
      "是你們啦！"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估計是在回神。"你們來吧。給我微信，我加你們，給你們發(fā)定位。"
       李大錘先前估計魯飛軍會拒絕的。畢竟三個男人都與一個女人生活過，彼此之間成了透明人。尷尬難堪臉上掛不住，是男人之間最不情愿讓人看到的。
       魯飛軍這么爽快，倒讓熊庚發(fā)和李大錘心里忐忑起來:莫不是甘菊洋還有什么狀況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呢!

四
   
        跟著導(dǎo)航九曲十八彎，終于找到了魯飛軍。
        魯飛軍正在一個漁塘里和父親一起用一根又粗又長的草葽子拖野浮萍。漁塘堤上堆著一大堆一大堆。如此看來他們天天在兜撈這東西。
      熊庚發(fā)幼時在鄉(xiāng)下外婆家玩過，認(rèn)得這種野浮萍。這種浮萍又細(xì)又小，分孽能力強。如果不采取措施，任其姿意生長，幾天的功夫便會封滿漁塘。里面的魚蝦一尾也別想活。漁塘換水時盡管都會嚴(yán)防死守，但還是有"漏網(wǎng)之魚"。
       熊庚發(fā)說， "怎么這么不小心，讓浮萍溜進來了？"
       魯飛軍苦笑，"哪里是溜進來的？是甘菊洋故意從河汊里撈進來的。她喂了幾只鴨子，聽網(wǎng)上說，鴨子吃野浮萍就非得要撈進來喂鴨子，結(jié)果就成這樣了。"
       李大錘問魯飛軍，"服裝廠經(jīng)營得正好，為什么不做了，回來吃這種苦？"
       "還不是因為甘菊洋。她說，城里過厭煩了，想到鄉(xiāng)下過那種鳥語花香的日子。屋前屋后栽幾顆花樹果樹，喂幾只雞鴨，自已種菜自已吃。真正到了鄉(xiāng)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種花生種菜只想著去采摘時的心情，耕種扯草打藥全然不管。縱然是采摘，腰酸背痛也干不了多久。傷心啦……！"

      甘菊洋在李大錘或熊庚發(fā)家里時，都是當(dāng)祖奶奶供著，她說怎樣就怎樣。魯飛軍對她亦如此，都在想辦法滿足她。然而，三個男人卻得到了同樣的結(jié)局。
      熊庚發(fā)問魯飛軍，"甘菊洋在不在家里？"
        "不在。在鄉(xiāng)下蹲了不到三個月，就不習(xí)慣了。三天兩頭往城里跑，說是跟人在合伙做生意，去拿提成。也不知道是什么生意？每次回來，微信帳號就會多幾千上萬……"
      魯飛軍問熊庚發(fā)，"甘菊洋最后是從你那里出來的。有個什么生意這么賺錢？"
      熊庚發(fā)兩眼茫然。這時，旁邊的李大錘有點不自然起來。
      李大錘有個朋友叫石擔(dān)，也是個單身漢。他組了一個微信群叫"自已過日子"，平時除了閑聊，也會透露一些單身男人都需要的信息。有一次李大錘就被石擔(dān)拉入伙了。按照石擔(dān)編排的號碼和時間，找到賓館房間時才發(fā)現(xiàn)碰上甘菊洋了。
      兩個人都是一愣。愣過之后，甘菊洋很快恢復(fù)了例行公事的一副神態(tài)。"我們都不認(rèn)識，一切按談好的規(guī)矩行事。"
      李大錘終因是前妻放不開手腳，只得悻悻而歸。而甘菊洋卻沒有因為他是前夫而免他的單。
      想到這里，李大錘重重地嘆了口氣。
     "怎么了？"熊庚發(fā)和魯飛軍同時發(fā)問。
      "我為自已悲哀！"
     "我才悲哀呢！你們多少還有一個孩子跟著，還有希望。我到現(xiàn)在還是光屌一個！甘菊洋又不想生了。我成了你們的接盤俠，不知道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你們說，我是不是更大的悲哀？"
      魯飛軍情緒激動。三個男人被同一個女人拽上了同一條不尋常之路，甘菊洋哪里來的這么大能量？
      熊庚發(fā)仿佛找到了甘菊洋離他而去的原因，但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李大錘仿佛看清了甘菊洋的模樣，但又越來越想不明白。他們只知道，沒有必要再找下去了。
      于是，熊庚發(fā)和李大錘告別了魯飛軍。汽車再一次駛?cè)霛L燙滾燙的太陽底下，顯得非常輕松的一溜煙而去。
      而魯飛軍依然要回到漁塘里去撈野浮萍……因為他要防止一無所有。

(完)